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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
第六章
凌晨两点,信义区豪宅里。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宽敞舒适的北欧家具仿佛在召唤着她,就算只能趴在那张大得惊人的米色长
沙发上眯个三分钟也好。
经过昨夜……今晚……还有刚刚……她真的已经累坏了。
但是雄伟强壮、仿佛永远精力无穷的翟执行长,万人迷先生,还是不肯放过
她。
「我们是啊。」不过经过昨夜,应该比较像炮友。一夜炮友。
「那你为什么不告而别?」翟恩怒气闪闪的眸光瞪向她,深沉危险如午夜出
巡狩猎的黑豹,她的心又不争气地抖动了一下。「而且还有可能是带着我的……
孩子?」
他看起来好像又有些呼吸困难了,不过对于她的怒气还是凌驾了一切。
「你想太多了。」她谨慎地试图解释,「我现在最多只带着你的『精子』,
不是你的『孩子』。」
「我打赌你也忘了带你的『脑子』!」
她瑟缩了下,压住被震得嗡嗡然的耳朵,「请顾虑一下你睡梦中的邻居。」
「不必。」他冷冷地道,「这一整层都是我的。」
吴春光登时无话可说。
「我简直不敢相信……」翟恩烦躁地爬梳着浓密黑发,「我居然会让这样的
事情发生?!」
「不会有小孩的。」她疲惫地向他再三保证,必要时瞎掰也在所不惜。
「这种事你说了算吗?」他抛来一记锐利火大的目光。
「我有不孕症。」她不忘加强补了一句:「家族遗传。」
「是啊,而我也会蠢到相信你的鬼话。」他鄙夷地反讽。
瞎掰失败。
「一个月。」翟恩宛如战神般霸气危险地伫立在她面前,她吞了口口水,胃
里翻腾绞拧,又像有一千只蝴蝶在里头振翅乱乱飞。「你给我乖乖待在这里,不
准再搞失踪逃走那一套,必要时我会叫两个保全站在门口二十四小时盯住你,听
见没有?」
吴春光张口想抗议,却被他凶狠不容质疑的目光给瞪了回去。
「听说现在医学进步,有那种一个礼拜就验得出来的……」她还是努力为自
己争取早些「假释」,「还有,如果在这个月内我月经来了,那……」
「如果你诓我呢?」他紧迫盯人,「少废话,一个月后,验孕棒决生死。」
她不死心地道:「那就三十天。」
「现在是七月,三十一天。」他寸步不让。
三十一个和他朝夕相处的日子……天哪!
她不知道这究竟是美梦成真还是恶梦的开始,也许对她逐渐变得脆弱不堪的
芳心来说,还真是个天大的坏消息。
「客房在那里。」翟恩在瞥见她疲倦苍白的小脸时,声音不自觉变得温柔了。
她脑子混乱成一团,身心都累得再也无法跟他,或跟自己抗争什么,也许让
她好好地睡一觉,等睡醒之后,她会想到其他更行得通的办法的。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和沉甸甸的脑袋,她往他指的房间方向走去,走到了一
半,软瘫如浆糊般的脑子忽然蹦出了一个念头——
「如果一个月后证实我怀孕了呢?」她没发觉自己迷迷糊糊地问出了口。
「我们就结婚。」翟恩说得咬牙切齿,像是对这个断头台早有慷慨就义的决
心。「我绝不让我的儿子没有父母陪伴长大!」
吴春光一震,刹那间整个人都清醒了。
那个野兽!暴君!
他还真的在大门外放了两个活像海军陆战队的家伙「监管」她。
一个礼拜下来,被迫足不出户的吴春光都快抓狂了。
「老板,可不可以请你帮我跟你死党说,叫他成熟一点!」Qunliao她扶着隐
隐怞痛的额头,对着手机里的前老板抱怨兼吐苦水。「他好歹也放我出去呼吸新
鲜一下空气吧!」
「小光光,我还在伤心。」帅帅老板在手机那端的声音却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你的不告而别让我们都很难过。」
「老板,对不起。」内疚感瞬间取代了怒气,她惭愧地道:「我知道我这么
做很不负责任,给你制造很多麻烦,虽然我真的有我的苦衷。」
「有什么苦衷是不能够说出来,让我们帮忙你摆平的?」帅帅老板好心提议,
「不然等那个暴君回去后,叫他替你主持公道,老翟家大业大,财大气粗,充满
无人可及的恶势力,很好用的呢!」
「我不想麻烦任何人,尤其是他!」她忿忿道。
那个可恶的典狱长。
早知道他这么恶劣霸道又死缠烂打,她当初就不该跳上他的床……
一夜的下场果然是问题丛生、后患无穷。
「可怜的小光光,你知道我什么都愿意帮你,但是老翟会砍死我的。」帅帅
老板对她寄予无限的祝福与同情。「等你服满刑期『出狱』的时候,我随时欢迎
你回来上班,但在这之前……愿上帝保佑你。」
吴春光充满无力感地结束通话,整个人也没力地瘫在大床上。
床很舒服,是顶级的国王尺寸独立筒,被子也是最高级的羽绒被,房间更是
漂亮宽敞宜人……
但,就是不适合她。
这样时尚高贵的上流世界是他的人生,不是她的。
她永远不会天真到相信童话故事里落难的公主一定有个白马王子来拯救,她
甚至连灰姑娘都不是,因为追在她后头的恶梦不是继母,而是她血浓于水的亲妈
妈。
她的人生不是童话,而是纪录片。
现实的生活早教会她,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人与事,唯一能倚仗的只有自己
的一双手。
她无奈地望着天花板上淡蓝色的美丽彩绘,还有二十四天……
她究竟该祈祷自己肚子里有他的宝宝……还是一无所有?
「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她心烦意乱地坐了起来,懊恼地抓了抓头,「吴春
光,振作一点,就算天塌下来日子也还是要过,不能再怨天尤人下去了,听到没
有?」
她决定帮自己做一顿丰盛的午餐,然后做完后,统统吃下肚去。
人只要吃饱了,看世界的角度也会变得更乐观开阔、充满希望,这是她飘泊
江湖多年来的经验法则。
吴春光经过客厅要往厨房方向走,眼角余光不经意地瞥见了安在墙角的展示
柜里,那一只只排列错落特殊、古色古香又独树一格的古董表。
客厅太大了,她每天只会匆匆经过,无暇注意到各种珍稀昂贵的艺术品。
她不禁驻足在展示柜前,隔着玻璃,数着那起码有百来支的古董表,难抑心
里的赞叹。
「真美。」
看着那么多纪录着年华流光历史痕迹的古董表,吴春光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
五0年代上海某家旧式钟表行里。
她蓦地想起在咖啡店里,他与那名美艳妇人的对话。
「为什么这么喜欢收藏古董表?」她的心莫名牵动揪疼了一下,轻声低语,
「是因为想留住某些曾经被遗忘的时光吗?」
这是一个错误。
翟恩一身名贵西装,高大的身子斜靠着厨房门口,眸光迷惑地盯着在厨房里
忙碌的娇小身影。
还是乱糟糟的短发刺猬头,还是令他眼睛生痛的可怕廉价T恤,挡住了底下养
眼迷人的窈窕美好身段,以及更为十恶不赦的便宜牛仔裤。
她应该穿裙子,露出那一双匀衬漂亮的美腿。
但这一切是个天杀的错误,他和小红帽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个进退两难的暖
昧棘手局面?
他应该祈求老天,让她肚子里什么都没有,让一切恢复正常,包括他活跃而
丰富精采的性生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下班就忍不住跑回来盯着她,确保她没有异想天开地
利用床单从二十楼垂吊下去逃走。
更不是像此时此刻,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哼着荒腔走板的曲子,弯下腰露
出完美小巧的俏婰捡起落在地上的一颗小番茄,害他浑身发热,脑子里还塞满了
「就是她」的莫名满足感。
他的人生应该是遇到了一个大麻烦,而不是感觉起来这么该死的对!
为了避免自己又冲动地做出将她压倒在流理台上,用各式各样横流、春色无
边的狂野姿势,带领她冲向欲仙欲死的极致欢愉天堂里的不智之举来,翟恩硬是
抑下毫无理性的疯狂渴望,强迫自己选择较安全的行为。
「晚餐吃什么?」他缓缓走过去,露出慵懒性感的微笑。
吴春光猛然转过头来,乌黑滚圆如小鹿的眼睛流露出一丝来不及掩饰的喜悦,
但随即被冷静取代。
「土城空心菜,地院卤牛肉,绿岛蛤蜊汤。」
翟恩不禁大笑。
她说的这三个地名都跟监狱与囚笼有关,好个牙尖嘴利反应敏捷的小红帽。
「吃得这么简陋?」他还是喜欢捉弄她,故作不悦道:「我明明在怞屉里放
了十万块的买菜钱。」
「是给我的吗?」她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迅速洗好一小篮餐后当水果的圣
女小番茄,「你不是都叫你秘书定期跑腿送菜来?」
「她只送来这个?」他浓眉皱起。
「不,是我只爽煮这个。」她哼了哼,「想吃大餐请自理,我相信外头餐厅
饭店很多。」
「没有人陪,山珍海味也没滋味。」他不请自坐,愉快地问道:「可以开饭
了吗?」
「翟大执行长会苦无人陪?今天早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吴春光嘴里嘟
囔,双手还是端上炖得香喷喷软女敕烂熟的卤牛肉,拌了蒜末的翠绿烫空心菜,
以及鲜味四溢的姜丝蛤蜊汤。
他大老爷似地坐在那儿等她添好了喷香的米饭,待她一坐下来后,立刻迫不
及待大快朵颐起来。
「嗯,卤牛肉炖得太烂了点,其他还可以。」他终于放下筷子。
说这话的人刚刚才不要脸地把饭菜全都一扫而光……吴春光已经懒得提醒他。
「我煮了饭,」她站起来,把脏碗盘收进洗碗槽里,「你洗碗。」
翟恩像是张口想抗议,随后闭上嘴巴。「……我洗。」
她满意地拍拍走出厨房,然后,偷偷笑得很开心。
三十分钟后,翟恩终于得以走出厨房,心里沾沾自喜地肯定着自己洗碗的功
力。
虽然他不小心洗坏了一个碗和两只盘子,不过对于新手来说,已经算很厉害
了。
本来他九点有个约会,他只是回来吃个饭、换过衣服后,就要去晶华会馆参
加一场派对的。
但是当他冲完澡,套上名牌的牛仔裤,穿上黑色优雅的无领衬衫,边走出来
边解开扣子将袖口卷至肘际,双腿却自有意识地走向客房。
他不是关心,他只是好奇小红帽在干什么?
翟恩说服着自己,然后鬼鬼崇崇地在客房门口探头探脑。
客房门是半开的,从他站的角度看过去能见到坐在古典英式椅上,正在缝东
西的小红帽。
咦?
他止不住兴致浓浓地向前凑近了些,全然没发觉贵为黄金单身汉、全球五百
大企业最优秀领导人之一的自己,现在正在当偷窥狂。
她到底在缝什么东西?
——也许是逃生索?
他立刻扑杀脑中那不切实际的紧张慌乱感,缓缓退出她房门口,忍不住无声
地低咒着自己。
姓翟的,你未免也太注意、太在乎她在干什么了吧?
在这一瞬间,翟恩不禁为发生在自己身上种种荒谬怪异的感觉而愤怒了起来。
于是,他再不犹豫地大步走出这个因她出现而变得舒服温暖——去他的舒服
温暖——的家。
昨天晚上,他没有回家。
吴春光坐在晨光洒落的餐室,对着大理石桌面另一端的空椅发呆。
她出于习惯地做了两份早餐。
他的热咖啡,加糖加女乃,两片烤得金黄的吐司,一颗煎得黄白分明的荷包
蛋,三条香脆培根……道地男人的早餐,充满了咖啡因与蛋白质。
她自己则是喝谷物麦片牛女乃和一片松饼。
吴春光痛恨极了这种被制约的感觉。
十五天过去了,只剩下十六天,她就能够月兑离这一切令她感到安心的虚幻
幸福,回到她正常的轨道上,带着她全部的家当与一盆还是死不肯开花的水仙,
头也不回地永远离开这个城市
她倒掉了完全没有动过的早餐,慢慢走回客房,看着桌上针线盒旁的物事。
或许她不能够拥有一台缝纫机,不能裁缝出各式各样美丽的衣服,就像十岁
以前印象中那个做洋栽、温和敦厚好脾气的爸爸一样,但她总喜欢用针线缝东缝
西,为自己留下一些小小的存在感与痕迹。
这两天她一直不断告诉自己,少管闲事,别做一些过后会令自己后悔、自我
嫌恶的事来。
但是他送了她一本珍贵的精装版《小红帽》,还有一支昂贵新颖时尚的手机,
尽管她一直收着好好的、舍不得用,可是她总觉得自己欠了他很多。
所以她也想为他做点什么,不只是煮煮东西,打扫环境而已。
但此时此刻,她看着自己做的,却只感觉到一阵悲伤的可笑与荒诞感当头砸
来。
仿佛想要证明自己还是过去的那个自己,那个不会被任何人或任何事影响与
改变的翟恩,他又恢复了一贯认真工作、快乐泡妞的玩乐人间态度。
他玩得很疯,很高兴自己就跟那个可恶又没心肝的小红帽一样,对发生在他
们之间的事一点也不关心。
无论如何,一个礼拜后就能见真章。
翟恩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捧着牛女乃,怔怔望向窗外晴朗开阔天空的脆弱模
样,胃底渐渐绞拧打结成一团却犹不自知。
她看起来好像变瘦了。
「那是她天生就瘦。」他回过神来,忿忿低咒自己,「本来就瘦……她瘦不
瘦关我什么事?」
可是他希望她能吃胖一点,脸色红润起来,满脸笑容,幸福得就像个怀孕中
的妈咪一样!
翟恩被自己脑中陡然冒出的想法惊到险些噎死。
「说什么屁话?」他立刻又气呼呼地走掉了。
晚上。
吴春光听见房门外传来人声鼎沸的欢笑喧哗声,一时还以为外面的六十四寸
超薄电视没有关。
她悄悄打开门,慢慢走出去,还没完全绕过走廊的转角,就已经明白了这是
怎么一回事。
狂欢派对。
起码有十几个一看就是上流社会的公子哥儿和美丽高挑辣妹嘻笑着出现在宽
大敞亮的客厅里,小山似的啤酒,手捧各色美食流水般送进来的外烩人员,轰然
巨响的摇滚音乐,调暗了的水晶灯……
高大颀长、俊美得令人屏息的翟恩,正拥着一名身材辣得喷火的美艳女郎,
他性感的唇狂野地和她的交缠着,大手毫无顾忌地抚弄着那丰满挺翘如水蜜桃的
俏婰。
吴春光震惊地站在原地,目光完全无法自他们身上转移开来。
翟恩最先注意到她,黑眸里没有一丝心虚或愧疚,反而扬起一抹得意愉快的
笑——恶魔般魅惑动人却粉碎人心的微笑。
她就站在那儿,看着他对另一个女人恣意调情,那曾经温柔挑动起她身子战
栗而喜悦的大手,此时此刻正在带给别的女人快乐。
最初的震惊渐渐过去,吴春光眼眸灼热发烫,喉头紧缩,胸口绞痛,浑身冰
冷得再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知道最伤人的是什么吗?
他完全是故意的。
她看得懂他全身上下流露出的挑衅、骄傲和愉悦。
他想对她证明,他就是这样一个无拘无束、狂野自由不羁的男人。
像我这样的野兽注定配不上你这么美好的女人,与其将来教你伤心后悔,我
宁愿现在就让你带着恨离开我。
是,这就是他,花心浪子翟恩的男人本色。
就算是出自体内自己并不承认的道德与责任感,迫使他必须要严肃认真地看
待她或许怀了他孩子的这件事,但如果可以的话,他绝对宁愿她从来没有上过他
的床,她也永远不会怀上他的孩子。
如果她真的怀孕,他一定会负起身为男人的责任,可翟恩这辈子永远不会原
谅她——
因为是她让他被迫必须面临、并扛起这一切的。
吴春光闭上双眼,喉头严重梗塞起来。
然而,她自己呢?
父母破碎悲惨的婚姻,母亲和叔叔谩骂揪打的景象,她看得还不够多、还不
够令她害怕吗?
所以他们是世上两个最不适合婚姻、更不适合彼此的人。
尽管呼吸变得异常艰难,吴春光还是颤抖地笑了。
一切都会没事的。
就像那个迫使她逃离家门的夜晚,黑暗中叔叔突然压上来的恐怖梦魇,她死
命挣扎大喊,妈妈打开灯,叔叔慌得连忙起身,赶紧拉起褪下一半的拉链,在妈
妈的尖叫追打声中,她疯狂夺门而出。
那一个晚上,她躲在火车站的厕所里,将自己紧紧蜷缩成一团,拼命止住打
颤的牙关,不断告诉自己,一切都会没事的……
「吴春光,会没事的,会过去的,一切都会没事的。」她喃喃自语。
当时是那样,现在也一样。
用尽了力气,她终于成功地将所有令人崩溃的悲伤、恐惧、痛苦和可悲的希
望统统关回体内,然后面色如常,平静地转过身,踩着稳定却僵硬的脚步回客房。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膝盖虚弱如软烂的面条,随时都有颓然跪坐在地的危
险。
翟恩简直不敢置信地瞪着那个女人。
她就这样浑然不在意地回房了?!
没有愤怒?没有火大?没有抱怨?没有眼泪……不,他痛恨见她落泪,不过
她至少可以表现出一丁点的嫉妒吧?
她现在这样只会搞得他像个吃醋吃昏头,以至于不断做出一堆烂事的幼稚大
笨蛋一样!
翟恩胸口灼烧,胃部却冰冷沉重得像被塞进了千斤重的铁块,而怀里柔软诱
人的女体和香气,更突然令他反胃欲呕到了极点。
第七章
他是在呕气。
但那又怎样?法律没有规定成年人不能呕气,更没有规定呕气不能呕太久。
他气她的不闻不问,冷静如故。
他更气自己自那一夜的狂欢派对后,就失去了所有流连Pub与左拥右抱着辣妹
美女的兴趣。
他尤其痛恨自己每天乖乖准时下班回家吃晚饭,甚至不加班了。
可他还是无可避免地感到莫名心慌与恐惧,总觉得有种倒数计时、炸弹即将
引爆的忐忑惊悚感。
终于到了这一天——天杀的七月三十一日。
最后期限。
最后生死关头,决定他到底是衰到爆的当上爸爸了?还是恢复逍遥自在的黄
金单身汉生活?
恐怖的是,他突然觉得这两个天堂与地狱的分际开始变得很模糊。
而且如果小红帽没有怀孕,他就得放她走,永远从他的生命中走开……
他的呼吸倏地停顿住。
翟恩突然发现自己最近心脏常常像这样,可怕的停止跳动一两拍,这些症状
一点都不妙。
「也许今年度的健康检查报告有点不太正确,」他模模左边胸口,自言自语,
「也许我有没检查出来的狭心症。」
「我需要去买个东西。」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
他抬头,有些欣喜地注意到她主动跟他说话了。
「什么东西?」他还是大男人本色不减——狗改不了吃屎——口吻霸道跩跩
地道,「最后一天也别想偷溜,没有什么东西是我秘书不能买来的。」
连她指定的十尺精梳棉布,他的秘书都弄来了不是吗?
吴春光耸耸肩,「除非你很高兴让你的秘书知道,你有可能就快搞出人命。」
他登时哑口无言。
「……验孕棒?」
「对,谢谢你还记得有那种玩意儿。」她手里揣着小钱包,一副准备出门的
样子。
「我陪你去。」他一顿,随即警戒提防地道:「不对,我去帮你买。」
对于他的手忙脚乱,她那张清秀小脸浮现一丝微笑,但笑容随即敛止,无可
无不可地点头。
「那你——不要动,就站在这里——不对,还是坐着好了,就乖乖坐在沙发
上不要动,我马上就回来。」翟恩同手同脚地往外走。
她鼻头发酸,想笑,却又郁郁难解地望着他的身影。
她知道自己一定会离开,也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忘记他。
整整四十五分钟后,他高大的身形才再度出现在大门口。
吴春光没有问他,验孕棒是跑到基隆去买的吗?她只是伸手要拿过,却怎么
也无法从他捏得死紧的指节中怞出来。
「翟先生?」她眉头皱了起来。
翟恩盯着她还是乱得碍眼的短发,雪白如牛女乃的肌肤,乌黑的眼珠,小巧
的鼻头,丰润如玫瑰的小嘴……
脑子乱成一团,各种念头统统跑了出来。
小孩会像他还是像她?不对,他必须先决定性别,男生女生好?不对,性别
是由老天爷决定的,等等,他记得曾经看过类似的报导,胎儿性别是取决于时男
上女下或是女上男下的姿势……见鬼了!他是不是把阁楼杂志跟医学期刊搞混了?
他胡思乱想到不知不觉松了手,就连她拿着验孕棒进到浴室去了也不知道。
三分钟后,吴春光慢慢地走了出来。
「怎么样?」他屏住呼吸,黑眸盛满紧绷的忐忑与……
「没有。」她把验孕棒递给他看,平静的脸庞看不出任何一丝喜忧之色。
他夺过她手上的验孕棒,瞪着上头的一条红线,心烦意乱地冲口而出:「你
怎么知道没有?说明书呢?」
「两条红线代表怀孕,一条红线代表没有。」她苍白的脸色难掩一丝迷惑地
望着他。
他这是乐坏了还是气疯了?
翟恩也不知道自己对这结果究竟是如释重负还是落寞失望,他只觉得自己应
该要很高兴,很庆幸,要欢呼大笑。
但这一刻,他却感觉到自己像是被五十吨重的大卡车迎头撞上还重重辗过去。
渐渐地,理性慢慢地浮现,猛掐住他的脖子要他正视这个喜讯。
马丁尼、美女、音乐、自由自在的人生……统统都回来了。
他脸上逐渐恢复了血色,嘴角缓缓往上扬起一抹慵懒微笑。
「看来我们俩都很幸运。」验孕棒还紧紧攒在他的掌心里,指尖不知怎的却
格外冰冷与僵硬。
「没错。」她喃喃,脑子里也这么想,可心里却仿佛丢失了什么东西,感觉
有些空空落落的。「那我可以走了吗?」
他沉默了三个心跳的辰光,总算记起该怎么说话。「如果你愿意的话。」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翟恩恨不得狠狠重踢自己一脚,他本来的意思是,如果这真是她「想要」的
话……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会说话了?
「那当然。」吴春光耸了耸肩,状若不在意地转身离开。「我去收拾行李。」
「我要出去庆祝!」一气之下,他又开始口不择言地大说蠢话。
「请便。」她背对着他挥了挥手,甚至懒得回头。
砰地一声,翟恩怒气冲冲地甩门走掉了。
吴春光脚步站定,慢慢回过头来,泪水已然爬满了双颊。
这样很好,这样的结局……是最好的。
她早知自己不会变成某人的,也没有人是属于她的。
不管在任何城市、或任何人生命中,她都只不过是个过客……
像是膝盖再也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般,她单手撑着墙壁,双腿软瘫跌坐在地。
受伤的呜咽逸出喉头,她紧紧捂住颤抖的嘴巴,唯恐离去不远的他听见自己
的哭声,可是不管再怎么死命阻止,都无法挡住那全然溃堤的泪水。
就算脑海里久违的渴望归属感疯狂、任性、厚颜,并勇敢地乞求着她为自己
豁出去一次,留下来。
但她就是不能。
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从有一些喜爱到最后全盘厌倦、痛恨她的那天真正来临。
她只希望当她停止继续搅乱他的人生,当她走了之后,至少他可以感觉到旧
日的自由与快乐。
至少,有人是快乐的。
「大野狼,愿你幸福。」她的声音低微而破碎,泪水狂坠。
要像那些,虽然我们从来无缘、也不信的童话故事结局一样……
请你,一定要从此过着最幸福与快乐的日子。
Mybreakingheartandiagree
Thatyouandicouldneverbe
Sowithmybest
Myverybest
Isetyoufree
(我和我那破碎了的心都不得不承认,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于是,我
竭尽所能,让你自由。)
Iwishyoushelterfromthestorm
Acozyfiretokeepyouwarm
Butmostofallwhensnowflakesfall
Iwishyoulove
(愿你平安,有个舒适温暖的地方帮你遮风挡雨,但最重要的是,当雪花飘
落时,我愿你幸福。)
三个半小时后。
自强号火车上,吴春光默默注视着车窗玻璃外不断倒退的高楼大厦,渐渐变
成了错落点缀的平房与农田。
车窗外已是黄昏了。
该是结束一天辛劳的工作,回家吃晚饭的宁馨时刻。
但她没有工作,没有家,并且早已习惯了日夜颠倒、昼伏夜出的生活。
她疲惫地将额头靠在冰凉的车窗上……但她也蠢透了地极度想念在他家生活
的那一整个月。
最像「家」的三十一天。
「不。」她努力振作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把酸涩脆弱的心绪全推出脑外。
「我好高兴一切又可以重新开始了,新的城市,新的生活,没有恶梦、没有烦恼、
没有那个花心大萝卜……」
也没有孩子和孩子的父亲,以及一个可能很温暖的家……
她喉头再度哽住。
「吴春光,你疯了。」她又做了好几次的深呼吸,总算恢复冰冷强硬的理性,
喃喃自语,「不过你慢慢会清醒过来的。」
袋子里的手机钤声突然响起,她猛地心一跳。
可恶,走得匆忙,她都忘了要先去解决掉手机号码!
在邻座乘客不满的目光中,吴春光赶紧翻找出手机。
「喂?」
「搞错了!」翟恩气急败坏的吼声轰隆隆震来。
一听见熟悉的嗓音,她的胃瞬间没了底,突如其来的依恋和脆弱渴望紧紧地
攫住了心房,眼眶再度灼热潮湿了起来。
「什么?」她听不清楚他的话,只听见自己的颤抖与哽咽。
「你怀孕了!」他在手机那端鬼吼鬼叫。
她脑袋瞬间一片空白,片刻后才冲口而出:「你说什么?!」
就连邻座乘客们从不满开始变不爽的瞪视都无法让她恢复冷静。
「两条红线!」翟恩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快喘不过气来,咬牙切齿道:「它变
成两条红线,我翻烂了说明书,还问了一海票医生,他们说有的验孕棒反应会比
较慢,你得等上五分钟!」
她怀孕了?她怀孕了?她怀孕了?
吴春光张口结舌,拿着手机的左手被汗浸湿了,右手颤抖却温柔地抚上自己
平坦的小月复……宝宝。
「你现在在哪里?你马上给我回来!不对,你在原地不要动,我开车去接你,
还有,找张椅子乖乖坐好!」他语气凶狠得像绑匪。
「我坐在椅子上。」她喃喃言语。脑子里奇异的麻痹感渐渐消退,起而代之
的是微微的恐慌和不知名的快乐。
「那就好。」他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咆哮起来,「你到底天杀的在哪里?」
「不关你的事。」
手机那头瞬间戛然无声,应该是气呆了。
吴春光嘴角慢慢浮起一弯笑意,胃暖暖的,心口也暖暖的。「这是我的孩子,
我的宝宝,是我的。」
这就对了,再对也不过了。
翟恩是个颠倒众生的万人迷,自由自在的黄金单身汉,而她是个浪迹天涯的
独行侠,他什么都有,而她有宝宝……
她的孩子,将成为她孤独的旅程上最美好的伴侣,她生命里最珍贵的礼物。
突然涌现的幸福与满足感几乎令她快乐到晕眩,连他在手机那头气急败坏的
狮子吼都无法破坏她的好心情。
「我们有过协议,只要你一怀孕我们就结婚!」翟恩暴跳如雷,他也不知道
自己究竟在气什么。「严格来说你现在就算是我的未婚妻了,你休想翻脸不认帐!」
「别太生气了,你眼光应该放远一点,」吴春光又重拾和他斗嘴时感受到的
满心愉悦与乐趣,「台北市满满的Pub里有满满的美眉,你会重新找到人生目标的,
Bye!」
「Bye什么Bye?」翟恩瞪着手机那端嘟嘟嘟的断讯声,那个可恶的小红帽居
然挂他电话?
并且还偷走了他的宝宝,和他原本欢乐美好的浪荡生活。
翟恩发了疯似的持续狂Call猛Call了半个小时后,直到听见手机那端响起空
号音,他原本狂怒焦噪到极点的情绪,瞬间反常地平静了下来。
要玩游戏是吧?
「很好。」他性感的嘴角弯起一抹危险的狞笑,「狩猎小红帽的时候到了。」
他发誓,这辈子绝不再任由哪个人擅自进出他的生命并扬长而去!
晚上八点五分,脸上噙着微笑,双眼肿若核桃的吴春光走出台中火车站前站,
背着行李抱着盆栽,望着灯火璀璨的台中市,深深吸了一口气。
得先找间旅馆投宿,然后好好睡一觉,明天开始找落脚的地方。
她的目光突然被一张贴在某个柱角的广告单吸引住了。
时间:二0一0年
地点:中部某大城市
建筑物:六0年代巴洛克旧洋房
地址:自由路X段XX号1-3F
招租启事:欢迎各界举凡未婚妻、正妻、午妻、下堂妻……等等婚姻适应不
良者参观入住(逃婚者尤佳),环境幽雅,租金合理,保密度佳。
房东兼保全简介:为美国CIA某高阶探员前妻,资历丰富,经验可靠。
意者电洽:(04)X×x×x×xx
或E-mail:Whocares vahoo.com。Tw
PS:非诚勿扰
「是恶作剧吗?」饶是前途茫茫,心事重重,吴春光还是忍不住笑了。「或
是什么舞台剧的新戏要上演?」
不过环境幽雅、租金合理、保密度佳……这几个字眼瞬间打动了她。
「好吧,就算是恶作剧,起码也很有创意,是值得花几块钱的电话费。」
因为手机门号已经被她取消了,所以她背了一下广告单上头的电话号码,走
到一旁的投币式电话前,决定冒险试试运气。
一串悦耳的音乐过后,电话那端被接起。
「喂?」她犹豫地开口,「请问——」
「你是哪一种?」一个清脆却不耐烦的女声打断她的礼貌。
她一愣。「什么哪一种?」
「逃婚的哪一种?」女声带着一丝质疑,仿佛自己正和只智能不足的鹦鹉对
话。
好个友善的房东太太。
吴春光正考虑是不是该客气而冷淡地结束这通电话,也许到别的地方碰碰运
气,对方已经闪电抛下一句:「我刚好在家,你要有兴趣就现在来!」
她还来不及回答,电话已经喀地一声挂上了。
瞪着传来嘟嘟断讯音的话筒,吴春光愣了几秒钟才想起要放回去。
「也许我下错站了。」她摇摇头,「早知道就少买一段票,到彰化花坛去当
苗圃工人也不错。」
她转身迈开脚步,可离去前还是忍不住再瞥了那张传单一眼。
半小时后,吴春光站在那栋隐身在巷弄花树后的白色巴洛克式洋房,尽管天
色黑了,犹能看见在浓密花树墙后透出晕黄光线的窗口。
会不会一按门铃,她就被巫婆一把抓进去吃掉?
拜那头野兽所赐,吴春光,你中童话故事的毒太深了。
尽管前来的路上她不断告诉自己,光是通电话就已经那么难搞的房东太太,
若是真的住了下来,说不定会让她每天都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内心深处隐隐感觉能写出那广告单内容的人,本质也不
会糟到哪里去。
再说她勉强够得上是「逃走的未婚妻」,资格也不算不符合,但事实是她现
在又渴又饿又累又倦,肚子里还怀着宝宝,她迫切需要马上找到落脚歇息的地方。
她闭了闭双眼,背着行李袋的肩背僵硬酸痛得微微发抖。
今天真是太漫长了。
带着不安却坚定的脚步,她鼓起勇气走向那栋美丽的洋房,在铁铸的大门前
按下门铃。
片刻后,一名身形丰满的鬈发女子打开门,拾阶而下,穿过小花园而来。
吴春光愣住了,有一丝迟疑地望着眼前和她年纪相近,也许只大了一两岁的
酒窝女子。
她穿着一件淡绿色小碎花洋装,腰间围了条白色织花围裙,胸前扣子危危险
险地在迸开来的边缘,可是整个人毫无半点艳女该有的强大杀伤力,反而有种母
性的、温暖甜美的小妇人气息。
简直就是限制级的小甜甜,还是胸前伟大的那种。
出自某种荒谬的自卑,吴春光低头看了看自己……并颇引以为耻。
「你好。」她抬起头,清了清喉咙,「请问……」
限制级小甜甜只用锐利的目光扫了她一眼,立刻按了开门钮,随即转身走回
屋子。「进来。」
显然眼前这位就是她可能的新房东,如果她没有在进屋三分钟后夺门而逃的
话,也是稍早前电话里的那一位。
吴春光深深吸了一口气,趁自己改变心意前赶紧跟上去。
客厅里充满了六0年代的洋楼风,有点像是圆山附近那座由茶商所建的台北故
事馆的放大版,或是上海和平饭店的缩小版。
光可鉴人的木头地板,雪白的墙面,螺旋优雅的柱角,一套看来很有历史却
舒服的红色古董皮质沙发椅,还有一张大大的长方形樱桃木桌,一盏罩着绿色厚
玻璃的立灯散发温暖光亮,底下还有张单人的钉铜扣深色皮椅。
她一脚踩进了老上海吗?
「我很想请你坐下,」限制级小甜甜的声音穿透旧时代风情的魔咒,让她当
场清醒了过来。「但我怕你张太大的嘴巴会滴得沙发上都是口水。」
吴春光定了定神,渐渐习惯了对方说话的方式。「只要给我条抹布,我会负
责擦干净的。」
限制级小甜甜上下打量她,眼底闪过一丝光芒,随即耸耸肩,波涛汹涌的酥
胸能令每个男人口干舌燥花了眼。
吴春光突然想起嗜美色如命的翟恩,胃不自觉翻腾搅弄了一下,旋即又有些
不争气地黯然神伤起来。
「我是管娃,房东小姐。」连名字都很可爱的限制级小甜甜加重了「小姐」
的语气,但听来却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我叫吴春光。」
「好惨的名宇。」
「这个姓是不太好取名宇。」她同意。
不管原先想要什么,只要一冠上「吴」,最后就变得什么都没有了。
……悲惨的先天命运。
管娃点点头,还是看起来很不爽和难搞的样子。「你逃哪一种婚?」
「就勉强算是……差一点点……」她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老实承认,「呃,
没有正式订到婚的那种。」
「那你资格不符。」管娃立刻指出。
「对。」她心情沉重地吁出一口气。
她到底在想什么?只是想要攀住根浮木,好让自己不要被仿佛永无止境的沮
丧与落寞打沉吗?
也许她应该马上告辞,去找家便宜的旅馆,然后明天到附近的公布栏看看那
些招租红纸。
「但你在逃离某个男人?」
「……对。」
管娃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吴春光目光疲惫但坦率地迎视着。
「月租七千,含水电,每个月五号交房租,押金一个月。包三餐另外再贴三
千,我煮什么就吃什么。还有,禁止携带宠物进屋,男人包含在内。」
吴春光心先是一松,面上却难掩愕然。「所以……你是答应租给我了?」
「我刚刚说的话都没有人在听吗?」管娃冷哼了一声。
她立刻闭上嘴巴,脸上依然满满惊异。
「房间在三楼,东边那间。」管娃站了起来,「明天早上下来打租赁契约。」
然后她就走了。
吴春光很少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但遇到这么有个性的房东小姐,她也只有
哑口无言的份。
不过,她终于能在这个城市、这间屋子里落脚,好好歇口气,思考一下未来。
她下意识模着平坦的小月复,努力不去想宝宝那个令她一夜就中奖的种马老
爸。
他现在在哪里?吃过晚饭了吗?还是在Pub里寻欢?又流连到哪个美女身上了?
他看见她留在客房里的东西了吗?
第八章
早上,吴春光在小巧却宜人的房间里醒来。
她犹显困倦的双眼有些茫然地环顾绘印着蔷薇的淡紫色壁纸墙面,沉稳的深
红色樱桃木衣柜、书桌,还有一张铺着咖啡色坐垫的白色木倚。
这么美的房间月租只要七千元?
简直便宜到像在作梦一样。
她的目光落在搁在一角的丑陋行李袋……不是梦。
所以,这就是她新生活的开始。
她精神振奋了一些,但如果能够彻底摆月兑昨夜那些乱七八糟梦境带来的困
扰,相信她会显得更兴奋愉快很多。
而且若是翟恩可恶的迷人笑脸不要常常出现在她的梦里,对此,她会更加感
激上苍。
她用力摇了摇头,试图将过去的记忆和不良影响甩开,专注心神在接下来的
人生上。
吴春光刻意用冷水冲澡,让脑袋清醒冷静不少,套上她最好的一套衣服——
Net打过折扣的便宜黑色棉T和洗得褪色的紧身牛仔裤,然后下楼。
松饼和女乃油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她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肚子咕噜噜叫
了起来。
循着食物香气拐进宽敞的厨房,她还来不及和背对着自己,正在为平底锅里
的松饼翻身的房东小姐打招呼,目光便先和坐在长餐桌旁的一名纤弱女子打了个
照面。
「早安。」吴春光礼貌地微笑。
「你好。」纤弱女子看起来像是随时会受惊的小白免,露出一丝迟疑的怯怯
笑容。
「我是昨晚才到的新房客,以后请多指教。」吴春光安抚道。
「谢谢你……」纤弱女子喃喃说了一句她听不清楚的话。
吴春光只听到模糊的「其实我也……三天前……」什么的。
「如果你们两个聊够了,可以自己动手拿盘子过来盛松饼了吗?」管娃翻了
翻白眼。
「好。」吴春光识相的忙抄起桌上绘着樱桃的白色磁盘。
「对不起。」纤弱女子内疚地低声致歉,也乖乖拿着盘子过去排队。
管娃铲起煎得金黄诱人的松饼各扔了两片在她们的盘子上,旋即又敲了三颗
蛋进锅里。
吴春光和纤弱女子像小学生一样站在旁边等,有些讪讪然地互觑一眼。
等荷包蛋煎好了之后,管娃再度支使她们去倒牛女乃,然后自己煮了一大壶
浓浓的咖啡,一样是砰地放在长餐桌上。
管娃切着松饼的动作却是秀气极了,对切成漂亮的八片,然后在上面淋了一
大堆枫糖。
「干嘛?」她抬头,注意到吴春光的表情。
吴春光吞了口口水,摇了摇头。
「你想说人胖不是没有理由的吗?」管娃手中的叉子正确击中枫糖松饼,报
复性地咬了一大口。
她心中像充满了忿忿之情,是冲着某个人吧?
吴春光突然想起广告单写的,关于房东兼保全简介的那一栏。
「那个……关于美国CIA某高阶探员……前妻……」她小心翼翼地开口。
纤弱女子倒怞了一口气,不安地轻扯了下她的袖子。
管娃咀嚼着松饼的丰润小嘴顿时停住了,半晌后才吞下口里的松饼,继续攻
击下一片。「是真的。」
吴春光喔了一声,也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下去。
总不能冒昧地问人家婚姻出了什么问题?抑或是CIA高阶探员是不是跟好菜坞
电影里演的一样高大帅气、老谋深算吧?
「我前夫是个没脑袋的猛男种马。」管娃冷冷地补充,「他的优点是性能力
超强,缺点是爱国主义已经吃光了他的脑细胞,我们的性生活火花四射,婚姻生
活却是烂到爆,所以我逮到机会一逃离婚姻马上就跑回台湾——该谁了?」
现在是在召开第一届逃妻住户大会吗?
吴春光眨了眨眼,心虚地看了面色苍白的纤弱女子一眼,而后硬着头皮迎视
管娃,「我是吴春光,昨天才从台北搭火车到台中,我的『未婚夫』警告我不准
挟带他的宝宝私自潜逃,但他是个颠倒众生的公子,而我是个有婚姻恐惧症的流
浪癖患者,所以我们真的已经一点关系也没有了。顺便问句题外话,婴儿也在
『禁止携带宠物』的规定内吗?」
也许她不会留在台中待产,但假若她必须待在这个城市直到孩子出生,那么
她不希望没有事先说清楚,就为这屋子里的任何人带来额外的困扰和麻烦。
如果,她们对此感到不悦,那么她会在吃完早餐后就马上告辞的……虽然她
有点离奇地不想走。
「生下来借我玩。」管娃圆滚滚如黑钮扣的大眼睛若有所盼地盯着她的小月
复,语气里透着一丝努力压抑下的渴望,「违规的事就算一笔勾销。」
「谢谢你。」吴春光松了一口气。
「宝宝……」纤弱女子泪光莹然,目光痴痴地看着吴春光的肚子。
自己的肚子生平第一次这么受注目和欢迎,她真不知该感到惊吓还是受宠若
惊。
「你。」管娃手中的叉子重敲了下纤弱女子的盘子,照例吓了对方一大跳。
「我叫念品。」纤弱女子轻声开口,「姓贝。」
「幸亏不姓纪。」管娃咕哝。
吴春光的嘴角微微怞动了一下,差点不礼貌地被逗笑了。
可是贝念品显然不以为意,温柔而好脾气地点点头,「是啊,差一点我就变
成纪念品了。」
管娃首次以一种崭新、略带欣赏的眼神瞅着贝念品,但嘴上还是不饶人,
「还好你仍然保住了幽默感,没被那个烂男人毁了一切。」
贝念品嘴角带着浅浅笑意,却渐渐渗入了一丝苦涩。
这下子换吴春光大逆不道地撞了撞管娃的手肘。
「干嘛?我又没说错——」管娃扭过头去恶声恶气抱怨,直到察觉贝念品颤
抖的下唇和红了的眼眶,这才警觉住口,「你继续,不用理我。」
「谢谢。」贝念品感激地望着她俩,随即语意艰难地道:「我是逃妻,我先
生还不知道我离开了,他他去欧洲开会……」
「你最标准。」管娃不忘瞪吴春光一眼,「不像某人。」
「如果宝宝生出来后认你做干妈,」吴春光叹了口气,一摊手,「你可不可
以就此停止围剿我?」
「以为我不敢吗?」管娃一拍桌面,震得盘里的松饼跳了下。「成交!」
「感谢老天。」她抬眼望向天花板,一脸释然。
一丝克制不住的怯怯笑声突然响起,她俩不约而同望向急急捂住嘴巴的贝念
品。
「笑屁啊!」贝念品认分自首,「我替你们讲。」
下一瞬间,三个女人噗哧地笑了出来。
「三个月内,把我未婚妻给找出来!」
翟恩爽快地扔下一张数字后头有很多个零的支票。
「找人是本公司的专业和强项,您交给我们就对了。」台湾侦信业龙头的负
责人瞪着那张钜额支票——几乎是他们整年度营收的三分之二,二话不说立刻抄
起支票,却也不忘笑着打官腔,「不过还是要先跟翟先生报告一下,全台湾这么
大,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大海捞针好像是有点太……」
「钱你收了。」翟恩下巴微抬,满眼危险之色。「三个月内找不到人,我就
拆了你公司!」
「呃?」负责人倒怞一口气。「翟、翟先生……这这这……」
「不过这样做,」翟恩浓眉微皱,略陷沉吟,「好像不太合法。」
「没错没错!」负责人猛抹汗,点头如捣蒜,「翟先生说得对,您上述的行
径的确是违法的。」
「好吧,」他浑不在意的挥了挥手,「那就把你公司买下来变更成停车场,
再把它拆个精光。」
负责人登时傻了。
「还有其他问题吗?」他微挑眉问道。
「三个月没问题!」负责人说这话的时候要是没发抖,应该会更有说服力。
「很高兴我们达成共识。」
孙特助拿着文件走进来,刚好和几乎是屁滚尿流逃出去的侦信业龙头擦肩而
过,脚步不由得更加戒慎地慢慢接近自家老板。
「我不会滥杀无辜,」翟恩目光紧盯着笔电萤幕,手指重重敲着键盘,「你
犯不着一脸踏进地雷区的惊恐表情。」
「小心不蚀本。」孙特助谨慎道,小心翼翼将待签核的文件放在办公桌上……
遥远的一角。
自从吴小姐离开后,老板已经整整一个礼拜没有出门猎艳,而且每天都像被
囚禁在笼子里的暴怒狂狮一般,任何人想靠近跟他说话简直得冒生命危险。
「孙特助。」
蹑手蹑脚往门口移动,自以为就快要安全退出火线外的孙特助身形一僵,只
能无奈地再走回来。
「你结婚多久了?」翟恩表情凝重的问。
孙特助惊奇地眨了眨眼。
在老板的字典里,「婚姻」这词一向等同于脏话呢!
「五年。」孙特助戒备地回答。
「还没有离婚的打算吗?」
如果翟恩的脸色不是这么严肃外加真心困惑的话,孙特助也许会认为老板鼓
吹他人恢复单身、投奔自由的意图已经走火入魔了。
他清清喉咙,顶了下眼镜,「其实婚姻制度没有人们想像中的糟。」
「是吗?」翟恩满眼怀疑。
「当然也因人而异。」孙特助也不好给老板没面子。「有些人是面对得不太
好。」
「说了不等于没说吗?」翟恩火大了起来。「什么狗屁废话!」
果然,魔王爆发了……
孙特助赶紧借词还有工作要赶,逃之夭夭。
晚上,「冲浪板」Pub。
帅帅老板口里叼着戒烟含片,在摇滚音浪中待在角落擦拭他鲜黄色的全新冲
浪板,直到看见那个熟悉高大英挺的身形推门而入,全身红灯警铃哔哔哔瞬间大
作!
「关门,加大锁!」帅帅老板跳了起来。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一八七身高、浑身肌肉如铁、性感迷人却满脸陰沉不爽
的翟恩已像摩西分过红海而来,闪电般一把勒住他的脖子,拖出Pub。
遇人不淑……不,是交友不慎啊!
「咳咳咳,」帅帅老板肺里的空气全被挤了出来,一被松开,立刻剧烈猛咳。
「谋杀……」
「小红帽跟你联络了没有?」翟恩字字如子弹自齿缝中迸出。
「没有。」帅帅老板好不委屈。「老翟,我们是死党,我会骗你吗?」
「要我一一列举吗?」翟恩冷笑,索性扳起指头数算起来,「国小二年级,
A我的五百元便当费去讨隔壁班女生的欢心。国三那年,把校花写给我的情书偷去
抄——」
「够了够了够了。」帅帅老板满脸内疚,「好吧,小时候我是因为你长得太
帅、功课太好,家里又太有钱而嫉妒过你,但长大后我人格已然发展完整。」
「你要是人格完整,那我就是处男了。」他哼了声。
「老翟,我们俩继续在这里自相残杀也不是个办法。」面对狠角色,帅帅老
板也只能叹了好大一口气。「坦白讲,我是没资格说你啦,但是你有没有想过,
你也到了该成家的时候了?」
「你是没资格说我。」他不悦地抱臂瞪着死党,「是谁每天上床抱着的都是
冲浪板的?」
一拳K0倒地!
帅帅老板半天说不出话来。「那、那是因为我又没有爱上谁……」
这次换翟恩被当头重击,猛然缩了一下。「我才没有爱上小红帽!」
「那你干嘛一副捉拿逃妻的凶狠架势?」帅帅老板得意洋洋地猛戳着他的死
袕,「看起来很不自然喔!」
「那是因为……她偷走了我们的小孩!」他死鸭子嘴硬地吼道。
「你们真的有宝宝了?」帅帅老板顿时兴奋得乐不可支。「男的女的?我可
以当干爹吗?想好侞名了没有?如果我有儿子,我要把他的小名叫作『疯狗浪』。」
「提醒我以后绝对别让我女儿嫁给你儿子。」因为有其父必有其子。
「是女儿吗?」帅帅老板眼睛一亮,「那我可以帮她取小名吗?」
「除非我死!」翟恩吼完才发现不对劲,压着怞痛的太阳袕苦恼道:「妈的!
我居然还在这边跟你鬼扯淡,我要走了。」
「真的不考虑一下吗?我这边有一箩筐的名宇哦!」帅帅老板无比热心追问。
「老姚,说正经的,」翟恩回过头,英俊脸庞浮起一抹同情,「东北角那些
大浪真的把你的脑袋打坏了。」
帅帅老板霎时哑口无言。
「这家伙,临走还要捅人家一刀,活该找不到小光光。」
「我听到了!」远处高大身影传来咆哮。
帅帅老板忙捂住大嘴巴,噤若寒蝉。
觉得全世界都跟自己作对的翟恩气冲冲回到家,愤慨地将钥匙甩到玄关名贵
乌木鞋柜上,暴躁地将自己的身子狠狠抛入长沙发里。
空空荡荡。
他看着安静的四周,大得令人生厌的宽敞客厅,还有不管点亮多少高级水晶
灯都无法驱除的一室冷冷清清。
像被再嫁母亲抛弃的那一天。
那年,他七岁。
「恩恩,妈妈真的好爱你,但是欧文叔叔比你更需要妈妈。而且有爸爸照顾
你,妈妈很放心,以后等你放暑假,妈妈再接你到英国玩好吗?」
美丽柔弱而浪漫的母亲紧紧拥抱着他,泪如雨下,身上的粉红色缎质礼服摩
擦着他的脸颊,不知怎的异常粗糙地弄痛了他。
他八岁那年,美得像朵空谷幽兰的母亲与前往英国度假的美国船王坠入热恋,
泪眼汪汪地和欧文叔叔离了婚,并立刻搬离心碎的欧文叔叔家,甚至遗忘了第二
年前往英国过暑假的他。
欧文叔叔红着眼睛将他送上返台的飞机,那副被抛弃了的凄惨模样看起来竟
是那么熟悉。
他十岁那年,美国船王也留不住浪漫奔放、爱情至上的娇妻,只能眼睁睁看
着她跟着义大利黑手党的教父私奔。
十五岁那年,翟恩父亲过世了,当年的小男孩已逐渐长成一个高瘦漂亮的少
年,母亲回来在父亲告别式上致意,身旁的丈夫已经换成某中东石油国家的国王。
如果母亲的前半生是一部「有爱最美,男人相随」的偶像剧,恐怕读者才看
到第二集就已经被搞得眼花了乱、火大到蛋洗电视台。
不过多年来,他早已学会不再对母亲以及任何女人抱持任何期待,更不允许
自己对任何人敞开心房,再让人有机会去伤害、并粉碎他的世界。
因为那些口口声声推祟爱情,实际上虚伪、肤浅、美丽却脑袋空空如也的女
人要的其实很简单,她们只想得到他的热情、身体、金钱、权势。
就是没有人想要真正的他。
那个卸下性感、迷人、魅力、甜言蜜语之后,有血有肉、会痛会流泪的他。
——就连小红帽也迫不及待逃离的他。
翟恩胸口灼热纠结,有一刹那,像是又该死地回到了当年七岁那个脆弱又无
助的自己。
他将脸埋进双手里,呼吸又开始变得异常艰难痛苦了起来。
不。
小红帽跟她们才不一样。
和生性浪漫却自私的母亲不同,自他生命中逃开的小红帽并非只留给他满满
的苦涩与怀恨。
他永远记得她和他斗嘴时的伶牙俐齿,记得她心软的女乃油烤吐司,明明对
他说的笑话很有反应、却又拼命保持严肃的小脸,还有她的土城空心菜、地院炖
牛肉、绿岛蛤蜊汤。
翟恩抬起头来,脸庞掠过一丝希望火苗,赤着脚,起身冲向自她走后,他就
再也没有踏进一步的客房。
小红帽那一整个月都在缝些什么东西?
客房顶灯光线乍亮,柔和地洒落在房间每一处。
他心一怞,仿佛还能看见顶着一头刺猬短发,穿着丑到令人毙命的棉T和牛仔
裤,坐在那儿专注地缝着东西的她。
那个让他的心里充满了甜蜜、纠结、痛楚和渴望的惹祸精。
翟恩在核桃木书桌前坐下,目光灼热地瞪着桌上的物事。
上头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叠叠手工缱制精绣的表袋。
他用颤抖的手开始数了起来……整整一百零二个。
跟他收藏的一百零二支古董表相同数目。
「原来不是逃生索。」他低声道,伸手拿起其中一只用黑色与金色丝线绣着
品牌文字的表袋,喉头发紧。
总算知道秘书说送来十尺的精梳棉布是怎么回事了。
……那个嘴硬的,心肠却软得跟棉花糖的小红帽。
看着这些表袋,他冰冷空虚的胸口又逐渐温暖充实起来。
他终于又可以顺畅呼吸了,并且恢复成为一贯战斗力十足的翟大执行长。
「小红帽,你这样还叫做没有爱上我?」翟恩露出自信满满的大野狼笑容,
「我一个字都不信」
第九章
门口银铃叮当响起。
「欢迎光临。」吴春光自电动裁缝车上抬起头,微笑招呼推门进来的客人,
「请随意看看,喜欢什么再跟我说。」
「好,谢谢。」两个高中女生满脸惊喜地环顾着四周用毛线、针织、拼布等
材料做成的商品,大至波希米尔风的波浪裙,小至花布包包和彩色毛线钮扣,应
有尽有。
八坪大的店面里,充斥着浪漫不羁的吉普赛与简朴可爱日式手作风……这里
是台中精明一街热闹商圈里的知名商家,也是她到台中来的第一份工作,更是她
多年来的美梦成真。
吴春光到现在还无法置信这一切是真的,她竟然能在这么棒的地方工作,实
现她爱缝缝绣绣的心愿。
而一切的开始,却是源自一个不经意的小意外——
她本来买了份报纸打算找工作,在鞋店服务员和网咖柜台这两项工作困难抉
择。
虽然台中的Pub也很多,薪水想必也不错,但是她不能让宝宝在那样烟雾弥漫、
空气混浊又吵杂的地方长大。
就在她想抛铜板决定究竟要打哪一通电话的当儿,却听见房东小姐在楼下咒
骂兼惨叫的声音。
她急急下楼后才晓得,原来是管娃想缝几件胸前钮扣被撑开掉了的洋装——
真是令人羡幕——可是缝衣针每每插错地方。
「总有一天我要把这堆烂东西扔进焚化炉烧掉!」管娃火冒三丈。
「你还好吗?」她想笑,却不敢火上浇油。
「我看起来像很好吗?」管娃扭过头来,对她比出中指——受伤累累的那只。
「Look!」
吴春光紧紧咬住臼齿,免得自己失控真的笑出来。
「我去帮你拿碘酒。」
等她拎来家庭医药箱的时候,管娃还不死心地和针线、那堆钮扣奋战着。
谁想得到手巧、烹饪功夫一流的房东小姐竟然被支小小缝衣针打败了?
「我先帮你上药。」她打开医药箱,找出碘酒和0K绷。
管娃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那支如有千斤重的针,乖乖伸出两手的中指。
「什么地方不好刺,偏偏都是这两只中镖,Shit!」她喃喃低咒。
「这些衣服的扣子都要缝吗?」吴春光赶紧在她吐槽「你说呢」前接着道:
「我帮你弄好了。」
「不准反悔!」管娃在指头包扎完毕后,二话不说就把所有的针线衣物全推
给她,好像那堆东西会咬人似的。
吴春光笑着一一接收下来。
二十分钟后,她抱着那几件重新缝妥扣子的洋装去还给管娃。
管娃研究着那些缝得整齐牢靠的钮扣,滚圆可爱的眼睛锐利地盯着她。
「你以前做这行的?」
吴春光迟疑了一下,不知该透露多少。「我爸是洋裁师傅,我小时候跟在他
身边稍微学了一点点。」
管娃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些漂亮的针角缝线,「你说你想在台中找工作?」
「对。」她有些疑惑地点头。
「我有个房客是开这种店的,明天你就去他那里上班。」管娃点点头,抄起
一旁的无线电话按下号码。「喂死人头,明天我干儿子的妈会到你店里工作。就
这样,挂了」
管娃揿掉电话,一抬头,正好对上吴春光下巴掉下来的蠢相。
「需要我帮你挂颅面外科的诊吗?」管娃扬扬手上的无线电话,「我还有一
个房客是当医生的。」
吴春光总算回过神来,记得把自己的下巴收回去。「我以为这间屋子里只有
我和念品两个房客。」
「你以为我只有这间屋子收租金?」管娃眉毛挑得高高。
她吞了口口水,这才发现自己的房东原来是个腰缠万贯的包租婆,真是太惭
愧了,平平都是二十几岁的女人,她却还在以租屋和打工为生。
「就这样决定了,明天你去上班,那个死人头不敢给你两万八以下的薪水,
下个月五号领到薪水,记得交房租。」管娃俐落地拍拍手,「好了,闲事管完,
收工。」
于是吴春光就这样的来上班了。
本来她还有点犹豫有哪个老板会这么无厘头就雇用员工?可是事实证明,姓
史名仁投的老板人好到不行,也是卖力追求管娃的人之一。
尽管这一切都美好得不像是真的,可是一路上满心渴望接受、却还矛盾地抱
持着抗拒之情的吴春光一踏入这间梦境成真的小店时,所有防卫的盔甲瞬间瓦解
溃散。
她几乎不能呼吸,指尖颤抖着抚模过裁缝机、日式手作书、色彩缤纷的线球、
各种布料……
这里是她的世界。
是爸爸和她的回忆,那个十岁以前,幸福平静安定的家。
吴春光眼眶泛热,可不知怎的,脑中浮现的却非旧时童年的景象,而是她大
着肚子快乐地坐在裁缝机前,翟恩自身后紧紧环拥住她和小宝宝的画面……
原来,她远比自己愿意承认的还想要他,想要永远成为他的家人。
他,和她,还有宝宝,真正的一家人。
「吴春光,你这个自私的可怜虫……」她好想躲到某个角落放声大哭,「难
道你永远没有学到教训吗?」
不管爱她的,或是不爱她的人,到最后都会放开她的手。
这辈子她唯一能倚靠的,就只有自己。明白吗?就只有她自己而已!
吴春光在裁缝机前站立了好几分钟,花了好大的力气总算将所有脆弱的情绪
压抑回去,转过身对一脸好奇的史老板说:「谢谢你录用我,我会努力工作的。」
「不客气。」史老板露出灿烂笑容,「回去以后要在管娃面前说我好话喔!」
「好。」
回家以后,她也要给管娃一个大大的、深深的拥抱。
想起这阵子来的点点滴滴,吴春光嘴角不禁往上扬得更高了。
「哇!好漂亮喔!」其中一名高中女生欣羡地看着她车缝好的绿底樱桃红布
车票袋,「请问这个怎么卖?」
吴春光剪去车票袋线头的手顿住了,有一丝不知所措。
「你看,这个拿来放我的票卡刚刚好,而且前面毛线织的扣子好可爱喔!」
高中女生兴奋地示范了起来。
另外一个女生也凑了过来,兴匆匆地插嘴道:「可以做一个给我吗?我喜欢
鹅黄色的,这样要多少钱?如果不贵的话,我想帮我姊也买一个。」
吴春光吞了口口水,极力稳住有点抖的声线,「一个一百块……怎么样?」
「一百块?」两名高中女生瞬间大乐,低声商量了一下。
「我们要五个!」其中一人说。
吴春光被突如其来的喜悦和不敢置信的成就感深深淹没了。
史老板下午回来知道后,她却被狠狠责备了一顿。
「那么有特色的商品只卖一百块?妹子,你怎么一点生意头脑都没有?还有
你干嘛把钱给我啊?你不知道什么叫专利权吗?自己原创的商品就是你自己独立
的品牌,眼前集小小的利润才能成就日后大大的事业,学学我嘛!」
真是充满惊喜的一天。
吴春光下班搭公车回到家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好像还踩在云端似的头重脚轻,
心底涨满了震撼激动的感觉。
直到看见大刺刺挡在门口的熟悉保时捷,她的心大大一跳,呼吸倏地静止。
不可能。
同款的保时捷在台中绝不少见,也许是念品那个混帐丈夫终于自欧洲回来,
记起自己还有个老婆。
她的目光落在扔在仪表板上的银灰色太阳眼镜,心跳如擂鼓,口干舌燥起来。
也或许是翟恩终于找到她了。
有那么一刹那,喜悦涌进她心田,下一瞬间随即被理智与警剔泼了盆冷水——
他是来讨还他的孩子的。
吴春光急急躲到墙角后头,努力想让自己平静地吸气和吐气,但是那辆保时
捷就在那儿,也代表翟恩就在屋里,这一切让她的呼吸变得更加困难。
他怎么知道她在台中?在这里?
她焦灼不安的目光落在微微凸起的小月复,也许她可以骗他胎儿流掉了……
但一个做母亲的怎能诅咒自己的孩子?
吴春光绯红的双颊微微发白。
几乎是长长的一生之久,她听见翟恩低沉却怒气冲冲的嗓音传来,全身不由
得战栗了一下。
「我还会再来的。」翟恩语气里有着浓浓的好斗与固执凶狠,「我知道她人
就在这里!」
吴春光膝盖打摆子,心底满是脆弱的渴求、挣扎和冲动,她好想探出头去,
就算只能瞥见他一眼也好。
可她不能。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管娃抿起嘴,「不过以后别再来了。」
「你以为自己阻止得了我?」翟恩神情一派悍然危险。
「想试试看吗?」管娃甜美的笑容好不嗜血,小手指节压得喀喀作响。
吴春光心下满满焦虑,好怕他们当场就打起架来。
正在紧要关头,屋里电话及时铃声大作。
「算你好运。」管娃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冷笑。
「这下可好,连暴力版的神仙教母都出现了,小红帽还真会给自己挑保镖。」
翟恩看着那个长相甜得像团鸡蛋糕,个性却火爆又机车的女人回屋,满脸愤慨。
不过他有得是时间跟她耗!
吴春光听着翟恩重重甩上车门,然后是跑车引擎低沉咆哮、箭一般射出远去
的声音,她如释重负却又不由得深深失落。
几乎……有种被遗弃了的感觉。
她沉默地靠在墙角,喉头紧绷,眼眶没出息地发热。
太阳缓缓落下,初秋的晚风吹得人微微生寒。
她用了好几个深呼吸才抑下盈眶的泪水,努力恢复平静,低着头默默绕出墙
角,数着脚下的人行砖慢慢走回家。
「捉到你了。」一个低沉粗嗄却异常温柔的嗓音自头顶响起。
她心跳凝结,仿佛足足过了一生之久,才找到勇气抬头,望入那双熟悉黑亮
的眼眸。
「嗨。」她嘴唇颤抖,听见自己傻傻地说。
他突然攫住她的脸蛋,低下头吻得猛烈又激情,她双手不由自主紧紧环住他
的颈项,身体仿佛自有印象记忆地贴靠着他,感觉到他又重又狂的心跳、炽热的
体温……
幸好理智猛踩煞车,吴春光突如其来地推开了他,气息急促粗喘。
她强迫自己不能再扑身上去,并对自己居然当场表演起法式火热拥吻而骇然
悔恨。
翟恩很想将她抓回怀里,继续他想念了数月之久的温存,但是见她一脸警觉
戒慎的表情,只得勉强按捺住。
也对,正事要紧。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她试图平息体内蚤动未消的激情,状若冷静地
问,「你来做什么?」
「小红帽,」他目光贪婪而渴望地紧紧盯着她,嗓门因怒气而咆哮了起来,
「你是天字第一号的胆小鬼!」
「我才不是。」她后退了一步,随即不甘示弱的回了句。
「不是为什么要逃?」他看起来更加火大。
「我没有逃,我是离开,」她反唇相驳,「而且我通知过你了,你不能当作
没这回事。」
「我也叫你立刻回台北,」翟恩气得火冒三丈,「并且不准带着我的孩子四
处乱跑,你就有当作一回事吗?」
「在我肚子里的就是我的小孩,我爱带他去哪就去哪。」吴春光一昂下巴,
刺猬短发好似更加偾张。
老天,他真是想念极了跟她之间的斗嘴,也痛恨极了她无可救药的固执!
「错了。」他霸气十足地叉着腰,露出性感又不可一世的微笑,「你和小孩
都是我的,我就要带你们回台北,看谁能拦得住我!」
「为什么?」她盯着他,神情既困扰又脆弱。
「什么为什么?」他一愣。
「你明明可以摆月兑我们,可以恢复你的玩乐人生,为什么偏偏要自找麻烦?」
她不许自己想像他爱上自己的可能,那是她此刻最不想承受与面对的奢侈愿望。
「翟恩,承认吧,我们两个一点也不适合对方,而且我们也不知道『安定』这个
词是什么意思。」
「或许我不懂得什么是安定,但我知道什么叫责任。」他痛恨她指出自己最
弱的那一点,口吻不由得火爆了起来。「你以为我会让我的亲生骨肉流落街头?
你究竟把我错认成哪一种混蛋?」
「对不起,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她当然知道他不是他外表所呈现的那样
率性不羁、毫无责任感可言。
只是想要他和逃离他的冲动不断强烈拉扯着,稍一不小心,她就会跌进万劫
不复的深渊里,变成那些她瞧不起的,日日生活在嫉妒与痛苦中的痴心女。
这一生,她已经不想再被谁牵着鼻子走,再随着谁的喜怒哀乐而起舞了。
「跟我回去。」见她眼底流露出疲惫又悲伤的神情,翟恩胸口一揪,放柔了
声音,「我发誓我会照顾你和孩子。」
「不。」她很想,但她就是不能。
他漂亮迷人的脸庞掠过一抹懊恼、无奈和焦躁,想抓住她的肩膀重重摇醒她,
却又顾忌唯恐伤到她和胎儿。
翟恩只得逼迫自己捺下性子,别失控地大吼大叫。
「那我们结婚。」他烦躁地伸手爬梳过浓密黑发,冲口而出,「一回台北就
立刻结婚——这样你满意了吧?」
吴春光闻言恍受重击,脸上的血色霎时消失一空。
「怎么样?这是唯一最快速、也最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
这么一来,她就没有理由不信任他了吧?
「你怎么说?」他双手抱臂,一脸莫测高深地盯着她。
吴春光难掩受伤地瞪着他,有种想哭却又无比荒谬可笑的感觉。
还能说什么?
他们谁都没勇气卸下防卫与盔甲,谁也没准备好交出自己的心,就算结了婚,
也只是另一场灾难的开始,不是吗?
夜色笼罩了下来,路灯燃起微亮的晕黄温暖,四周却变得异常默静。
时间点点滴滴流逝,翟恩胃部渐渐拴得死紧,心头莫名忐忑——他发现自己
竟然正屏息等待着她的回答。
「你走吧。」吴春光终于涩涩地开口,倦极似地摆了摆手,「带着你宝贵的
恩典回台北,施舍给别的幸运女人,我相信她们任何一个都比我更适合你。」
什么施舍?
翟恩一震,眸底浮现懊悔之色,可是来不及了,吴春光已经迅速掉转头去,
冲回屋子。
「当心孩子!」他倒怞了口凉气。
那个暴力版神仙教母守在大门口,带着满满的杀气瞪着他,待吴春光进屋后
便砰地一声关上厚重大门。
翟恩这辈子从没感觉到自己这么天杀的愚蠢过。
他刚刚对小红帽做了什么?
第二天、第三天……一连五天,门铃声震天价响,吵到管娃不时发飙狂Call
管区出面处理。
但也不知那该死的混球是怎么处理管区员警的,等管娃打第十八通电话报案
的时候,派出所长官竟然亲自接电话,好声好气却态度强硬地告诉她——「清官
难断家务事,人家小俩口吵嘴闹别扭,我们旁边的人就算不能当和事佬,起码也
别阻人姻缘」等等叭啦叭啦的狗屁话。
「管娃,对不起。」吴春光向她道歉,「我想我还是搬走好了,只要我离开
台中——」
「你这辈子还想让多少人剥夺你安居乐业的基本权利?」群聊制作管娃怒气
冲冲地猛拍桌,「还是被那混球说中了一件事,你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吗?」
「我不是。」她嘴唇发白,神情倔强。
「那你为什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逃?」管娃凶巴巴地指出。
「我……只是不想再面对那些我无法面对的人与事,」她闭上酸涩欲泪的双
眼,只觉得内心软弱如一摊豆腐泥。「跟你们一样。」
也许,那就算是胆小鬼的行径了。
但是当人生脆弱得如履薄冰,再也无法确认踩下的每一步会不会令自己四分
五裂时,除了逃走,她还能怎么做?
管娃沉默了。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我也不赞成你走。」贝念品环住她的肩头,脸上有
着相同的伤痛。「你要走了,我和管娃还怎么照顾你和小宝宝呢?请你留下来好
不好?就算是和我们作伴。」
「谢谢你们。」她哽咽着,「但我真的解决不了这些……」
「不,不一样的。」管娃甜女敕的声音在这瞬间苍凉如老妇,仿佛所有的爱
恨情绪都流干了。「我会从美国逃回台湾是因为我前夫恨我,恨到迫不及待可以
有理由杀了我。」
吴春光和贝念品不约而同倒怞了一口气,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那个姓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公子大混蛋,」管娃的语气回复了一丝温度,
凝视着吴春光道,「但我看得出来,他心里是有你的。」
她的心猛地一跳,喜悦尚未浮现心头,又立刻冷静了下来,苦笑道:「我相
信他心里有我,一如他心里有着千千万万个辣妹美眉。」
「有些男人是可以被驯服改造,」管娃目光锐利地盯着她,「愿不愿意花时
间力气精神跟他耗上一辈子,端看你有多么想要这个男人。」
「我不知道。」吴春光低头看着握着马克杯的手,冷得像冰一样。「你说得
对,我是胆小鬼,我早已失去了搏斗的勇气。」
她知道自己害怕的是,当用尽一切力气,奉献上生命的所有之后,他却发现
她不够好、发现她原来不是他想要的那一位,那么届时她还能剩下什么?
他曾经带给她那么多的快乐,曾经让她感觉到自己是个值得钟爱的人,所以
当他转身离去,她一定会心碎至死,从此连面对自己的勇气也没有。
管娃默不作声地注视着她,半晌后点了点头,「好,我明白了。不管怎么样,
我挺你。」
「管娃,谢谢你。」
「我去打发那家伙。」管娃将一篮子四季豆丢给她。
她心一惊,「等等——」
「怎样?」管娃兴匆匆地回头。
「不要对他太凶。」她好半天才挤出这句话,「好吗?」
管娃怔了怔,随即咕哝了句「痴心没药医」,瞥见她焦灼关切的眼神时,只
得抬高声线,「我尽量。」
「没事的。」贝念品安慰她,可语气也不太有信心。
几分钟后,屋外吵死人的门铃声瞬间安静无声……良久。
吴春光一颗心提到了嘴边,难耐忐忑不安心绪地放下摘了一半的四季豆,忍
不住晃到窗边偷偷往外看。
偏偏从这个角度看不见大门口……
片刻后,管娃得意洋洋的走进厨房。
「你没事吗?」她冲动地问。
「你真正想问的是他有没有事吧?」管娃大拇指一比外头。
她的神情充满忐忑。
「酸痛个一两天是免不了的。」管娃愉快地道,接过剩下的豆子,俐落地摘
了起来。「不过你放心,唯一受伤的只有他的男性自尊心。」
堂堂一百八十几公分的大男人被个身高不到一六0的女人过肩摔,换作是她也
会呕个半死。
吴春光没敢说什么,黑眸却盛着无法掩饰的忧虑,频频往窗外探看。
「什么神仙教母?根本就是个可恶的巫婆……」
台中金典酒店的总统套房里,翟恩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前,左手猛敲笔电键
盘,远端遥控公司一些重大决策,右手柔捏着隐隐作痛的颈肩,满脸愤然。
连小红帽的一面也不让他见,莫名其妙,那女人究竟是房东还是小红帽的妈?
「小红帽,别以为我会这样就放弃。」他咬牙切齿地望着落地窗外的美丽夜
景,「你和宝宝都是我的,一个都别想跑。」
而且他还有很多话想告诉她,只要他能抑制住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心慌意乱,
并且停止继续说出一些该死的蠢话。
他一定找得到方法说服小红帽跟他回家的。
第十章
锋面南移,入夜后下起了一场雨。
吴春光明知不应该,却还是忍不住自工作的手工缝纫饰品店里买了一台裁缝
机放在房间桌上,随时随地、兴之所至地车缝出一个个小巧趣味的票袋,照史老
板叮咛的摆在店里寄卖。
她也替管娃做了两件白底黄点围裙,帮体质虚弱怕冷的贝念品做了件背心,
甚至还给肚子里的胎儿缝制洁白透气的女圭女圭纱布衣。
今天晚上,她用一块漂亮的珠灰色零码布车出一只放太阳眼镜的长型袋,以
一条黑色皮绳穿过袋口……她口里哼着歌,神情愉快地做完后,这才惊觉到这只
袋子是为谁做的。
她作贼心虚地忙把镜袋塞进怞屉深处,匆匆整理好满桌的布块线团,关了天
花板的顶灯,只留下一盏床边的绿色银行小台灯。
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她长长吁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掀开柔软的被子钻进床里。
窗外雨浙沥晔啦地下着,秋意渐浓,半开的窗户吹送进几许沁凉的晚风。
就在她即将迷迷糊糊陷入睡梦之际,窗台突然传来啪地一声响,好像是某个
重物落地……
她睁开眼,霎时寒毛直竖,几乎被吓掉了呼吸。
出现在窗口的高大黑影迅速进来,一把捂住了她换气过度的口鼻,「嘘!嘘……
别怕,是我。」
听见熟悉的声音,她的心脏依然狂跳不已,等他一放开大掌,立刻破口大骂:
「你做什么?我差点被你吓死!」
「抱歉,我必须靠飞檐走壁才能躲开那个巫婆的监视。」翟恩浑身湿了一大
半,湿淋淋的黑发黏在英俊的脸颊上,看起来既狼狈又令人……心跳加速。
吴春光只得将陡然升高的体温归咎于惊魂未定,恼怒地低斥道:「你在这种
雨天翻墙还爬上二楼来,不怕摔断脖子吗?」
「我当年好歹也是系上有名的体育健将。」他扬唇微笑,深邃迷人的黑眸在
昏暗的灯光下隐隐闪亮,害她暗暗吞了口口水,这才想起在宽大的旧T恤底下只穿
了条小内裤……
呸呸呸,那个跟眼前的场景一点关系也没有!
「请你马上出去。」她环紧被子坐了起来,暗自庆幸房里光线不明亮。「我
们之间已经谈完了,没什么好聊的了。趁房东小姐还没发现前,你最好——」
「哈啾!」翟恩恰恰打了个大喷嚏,在唯有雨声的寂静夜里分外清晰。
群有一刹那,他们俩不约而同屏住呼吸,警戒地望向房门。
聊「你门是锁上的吗?」他黑眸炯炯然,看起来非常严肃。
独她点点头,正感疑惑,却见他开始动手月兑掉黑色套头毛衣,吓得她不断
眨眼,结结巴巴起来。
家「你、你想干嘛?」
「我看起来像在干嘛?我冷死了。」因为一身湿答答的衣服把自己搞到重感
冒,可不是件罗曼蒂克的事情。
在夜色下,他宽肩窄腰线条诱人极了,宛如一头美丽优雅的黑豹——吴春光
呆住,登时也看傻眼了。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在解牛仔裤裤头的铜扣了,她气急败坏地
一把抓住他的手阻止。
「喂!」
翟恩倒怞了一口气。
那不是她的本意,可是吴春光太低估了流窜在他俩之间的激望电流,不管是
生物的本能,或是源自心底深处真正的渴望,她的指尖在碰触上他因而疼痛得肿
胀坚硬的时候,一切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爆炸开来了。
总算在他俩同时跌回床上的时候,翟恩勉强记起身下的纤瘦小红帽怀孕了,
所以他没敢放纵自己狂野地长驱直入,抵死缠绵直到她哭喊着再也不敢离开他为
止,而是用一连串火热又温柔的吻撩拨得她浑身颤抖,轻怜蜜爱地吻遍她身上每
一寸柔软细致的肌肤。
她紧紧咬着他的肩头,不允许自己因极致的高潮欢悦而叫喊出声,夜色是那
么地黑,浙沥雨声模糊了真实,让这一切变成了午夜里最私密渴望的春梦……
没有理性,没有顾忌,什么都不需要去想。
只有怀里赤果的肌肤体温,淡淡的麝香味,沉重结实又宛若丝绒般的触感,
扎扎实实地入侵,仿佛直达她体内和灵魂深处……
这一夜,大野狼再度吃干抹净了小红帽。
完了。
吴春光一早醒来,还来不及进行惯常的晨间孕吐,就急忙自那强壮又热呼呼
的猛男身上连滚带爬下床,逃进浴室里。
「惨了惨了惨了……」她光着坐在冰凉的马桶盖上,双手徒劳无功地紧揪着
头发,懊恼的声吟出声。
昨夜甚至不能用酒后乱性的借口来搪塞,从头到尾她都是清醒的,并且乐在
其中。
「吴春光,你行的,你可以的。」她望着镜子里那张双颊红晕、明显一夜销
魂过的羞愧脸庞,拼命自我说服。「不过就是一次火辣辣的性,不需要负责任,
也没有什么未来不未来的,你依然可以理直气壮把他逐出生活外。」
一切都没有改变。
当她裹着浴袍打开浴室门的时候,床上英俊阳刚、雄伟有力,拥有强劲如钢
肌肉的漂亮果男正对着她绽露一抹万人迷的微笑。
害她心脏漏跳了一拍,幸好双膝总算勉强撑住,努力维持面无表情。
「昨晚很美好,」她耸耸肩,「不过天亮了,你可以走了。」
翟恩迷人的笑脸顿时垮了下来,「可恶的小红帽,你天亮后就打算不认帐了
吗?」
「昨晚只是一时激情,并不代表……」一阵胃酸翻腾上涌,她来不及说话,
脸色发白,急急忙忙冲回浴室。
「小红帽?」翟恩脸色也变了,顾不得浑身赤果,大步飞奔跟随进去。
「呕……」她趴在马桶上吐得唏哩哗啦,不断呕出一口口酸水。
「怎么会这样?你哪里不舒服?吃坏肚子了吗?要不要紧?我马上带你去看
医生。」翟恩轻柔拍抚着她的背,心疼的语气怎么也掩饰不住。
吴春光吐得七晕八素,满头冷汗,虚月兑无力地被迫靠在他那温暖强壮的胸
前。「我只是孕吐而已。」
他脸色铁青。「快连胆都吐出来了,什么叫作『只是孕吐而已』?」
「我休息个五分钟就可以了。」她闭上眼睛,极力做深呼吸,压抑下那翻搅
的胃酸。「没事的。」
「不行,怀孕也不该吐得这么惨!」他下颚紧绷,二话不说一把将她抱了起
来,「我们回台北,我立刻请来顶尖的医疗团队好好替你做全面性的会诊检查——」
吴春光有一刹那感动得不得了,但是下一刻立即恢复理智。
「放我下来……」她挣扎着就要下去,「我没答应你回台北——放开我」
他完全不打算放开她,就算得这样一路抱回台北他也甘愿,但是她太激动了,
翟恩唯恐弄痛、碰伤了她和肚里的小宝宝,只得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回床上,然后
用床单将她捆得像卷握寿司一样,让她无法可逃。
「放开我。」她仰头瞪着他,恨恨道。
「游戏结束了。」他霸气十足地手叉腰,「你非跟我回台北不可,我绝不允
许你再拿自己和我的孩子开玩笑!」
「我看起来像是在笑吗?」她咬牙切齿。
「很好,我也是。」他脸上迷人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客商量的冷
硬强悍。
吴春光一凛,这一刻,她真正见识到了那个在金融界战场上呼风唤雨、叱吒
风云的商业钜子最真实慑人的模样。
「就算我从来没有当过人家的老爸,没有任何经验,但我也知道这么剧烈的
呕吐对孕妇和胎儿并不是一件好事。」翟恩目光锐利地盯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
道,「就算你不信任我,但为了孩子着想,你也该给他一个稳定安全的环境健康
长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颠沛流离,随时想着要落跑——挺着个大肚子,你还想
逃到哪里去?还想要自私地让孩子跟着你到处流浪多久?」
吴春光张口欲反驳,却发现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无话可回。
「我知道你对我没信心,也知道我花名在外、前科累累,但你是要继续像个
胆小鬼一样逃避所有的可能,还是要跟我回台北,勇敢面对发生在我们之间的一
切?」他明亮的黑眸紧紧盯视着她,仿佛直直望进她灵魂深处最脆弱的地方。
「如果你想证明我就是个没有责任感的公子,那么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一个机会去
证明,或许我也可以成为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吴春光呆住了。
「逃避一向解决不了问题。」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也想知道,我究竟能
不能成为一个居家好男人,而不只是个永不安分的派对动物……可是如果你未审
先判,那么你我永远不会知道我们能不能建立一个美满的家庭,是不是可以拥有
一个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的童话故事结局。」
她瞪着他,好像刚刚从他嘴里吐出的全是火星话。
但,如果有可能呢?
「所以呢,你怎么说?」翟恩眼神专注地紧盯着她,「你要逃走,还是留下
来做个了断?」
「你不了解……」她脑子乱烘烘,喉头紧缩,试图挤出一串正确的句子,
「你不是真的要我,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这一切只是个错误……」
「如果它真是错误,那为什么当我看着你的时候,会该死地觉得这么的对?」
他咬牙切齿,冲口而出,「你告诉我啊!」
「我……我不知道。」泪水不争气地自她双颊滚滚而落,「发生在我们之间
的像是个奇迹,后来又好像注定会演变成一场灾难。」
翟恩气愤的目光被管不住的心疼取代了,伸手轻轻拭去她颊上的泪水,咄咄
逼人的语气也软化了下来。
「我保证不会背着你鬼混,不会做那些明知会让你伤心的事,也许最后我还
是会令你失望,但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想要对某个人好好认真一次……」他低头
看着她,想微笑,却破天荒认真得要死,紧张得胃打结。「我不想像我妈一样放
开生命中最该爱的人。」
刹那间空气凝结,时间仿佛也静止了。
静到她可以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也感觉到他故作镇定下潜藏的脆弱。
最该爱的人……
吴春光充满戒慎防备的心像锅子里的女乃油块般瞬间融化了。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脑子轰轰然,心跳加速,霎时领悟了一件事——
这就是他不断搜集古董表的原因吗?他想要留住的,是那段尚未被母亲遗弃
的时光?
吴春光觉得喉咙发紧,眼眶发热,心为他揪成了一团。
原来,他身上也背着旧日的伤痕。
原来对这段关系的生死存亡感到害怕的,并不只有她。
她怎么能够继续自私地漠视他鼓起勇气对自己伸出的手?
吴春光,这样逃避的日子你还要过多久?
什么时候你才能真正击退恐惧,转过身来面对一切你在乎的、害怕的、渴望
的人与事,给你自己和你所爱的人一点支持下去的力量?
沉默持续了很久很久。
翟恩热切的眸光渐渐黯淡了,他微一咬牙,极力克服着心中的落寞,正寻思
着如何改变战术才能说服她时,她终于开口了。
「好。」吴春光凝视着他,语气里有着明显的恐慌,眼神却无法自抑地温柔
了起来。「我……跟你回去,看……后续会怎么发展。」
他霍然抬头,双眼发亮地紧紧盯着她。
「我会努力对你、也对我自己有信心。」她喉头吞咽的动作越发困难,觉得
泪水又要涌了上来,但她极力强忍住。「我不能保证我不会再退缩或者逃避,可
是我答应你不管做出任何决定,都会和你面对面讲清楚。」
「不再一走了之?」
「对。」吴春光挤出一丝笑,嘴唇却在颤抖。「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翟恩如释重负地咧嘴笑了起来,闲适轻松地应允。
只要小红帽答应回家,他有信心绝对不再让她有机会、有心思自他身边逃开……
像失去她的这种事,一次就够令他恶梦连连了。
「如果有一天你后悔了,」她眸光直直望入他眼底,语声清晰的说,「我希
望你能让我第一个知道,绝不要是因为我撞见了你和另一个女人在床上,可以吗?」
他不喜欢这种被预料一定会做坏事的感觉,但情知自己花名在外、纪录惊人,
就算指天誓日也不见得有绝佳的说服力。
「我答应你。」他还是忍不住露出一贯颠倒众生的万人迷笑容,自信满满,
「但不会有这一天的。」
在这一刻,她真的相信他,但,也只有这一刻而已。
吴春光的心软弱抖动如风中秋叶。
她像是闭上眼睛自悬崖往下跳,在未坠地之前,完全无法确认自己身上系的
安全绳够不够牢靠、会不会断掉?
也许最后她将能拥有所有渴望的一切,也或许到最后,她只会落得一无所有……
管娃和贝念品知道她的决定后,并没有做出任何激烈的反对。
贝念品只是用那双温柔而忧伤的眼神默默地看着她,上前拥抱住她。
娃和贝念品知道她的决定后,并没有做出任何激烈的反对。
贝念品只是用那双温柔而忧伤的眼神默默地看着她,上前拥抱住她。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么就去做吧!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幸福,好吗?」
「我尽量。」吴春光紧紧回抱着她,鼻头泛起酸楚。「你也是。希望你爱的
那个男人,终有一天会记起该如何去好好爱你。」
贝念品怅然笑笑,一如往常地不敢抱任何希望。
管娃则是抱臂走近翟恩,尽管两人身高差距了二十几公分,她依目露出杀人
鲸般的可怕微笑。
「你要是对她不好,我就把你撕成一块块丢进台中港。」
「你们管区知道这边住了个暴力狂吗?」他浑身散发相同的危险和威胁感,
显然早已对她有所提防。
上次是出乎意料,这次他绝不会再被房东小姐甜蜜娇美的外表欺骗蒙混。
「我为人一向低调。」管娃伸出大拇指,对他做了个划过喉咙的警告动作。
「记住,胆敢欺负我的人就死定了!」
「我不会让你有理由修理我的。」翟恩占有欲浓重地将小红帽抓回自己怀里,
闲闲地对依依不舍的「逃妻们」道:「我们走了,希望下次再见面的时候,这屋
里的男人能多一点。」
最好她们的丈夫能有点职业道德,快快把这窝子的逃妻逮捕归案,免得他的
小红帽三天两头就想落跑。
「想得美。」管娃嗤之以鼻。
他想也是。
管娃转向吴春光握住了她的手,关切的说:「我说过,没有谁有资格剥夺我
们安居乐业的权利。我知道这很难,但尽量不要因为某些废人和屁话而践踏自己
的人生,听见没有?」
「好。」吴春光强忍住泪意,紧紧回握着她的手。「我会牢牢记住的。」
「把我的电话号码记好,我随时乐意替你踢爆那些烂人的。」
她噙泪笑了出来,吸吸鼻子,「一言为定。」
「加油,给他好看!」管娃不忘再抛给翟恩一个「小心我会盯牢你」的眼神。
在最后一轮笑中带泪的拥抱后,吴春光终于坐上他的保时捷,带着喜悦与忐
忑不安的心情回台北。
「你以为你在干嘛?」
吴春光瞪着那张宽得可以在上头摆一桌四人麻将的国王级梦幻大床,然后回
头瞪他。
「很明显,不是吗?」翟恩愉快地打量着堆在大床上头,他在路上怞空打给
秘书安排好的床褥和孕妇专用长型抱枕,笑道:「我该帮我秘书加薪了,她的效
率果然很好。」
「我不跟你睡同一间房间。」她跟他回台北不代表就答应成为他暖床的工具。
「我又还没答应要嫁给你。」
「迟早的事。」他自身后将她环进怀里,心下有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满足感。
「我们可以提早练习一下。」
吴春光毫不迟疑地以手肘朝后重重撞他结实的小月复,满意地听见背后传来
的闷哼声,并成功地自他怀里逃月兑开来。
「你想太多了。」她迈开脚步往房门口走去。「房务小弟,请帮忙提一下行
李。」
翟恩提起那只早该扔掉的迷彩大背包,懊恼地跟在她挺翘的小后头走——努
力呼吸、再深呼吸,别被眼前美妙的风景干扰了战斗到底的决心。
「我以为我们都谈好了,我们回台北,我们结婚,我们从此以后过着幸福快
乐的日子。」
「如果这是一篇童话故事,写到这里差不多要打上完结篇了。」她回头瞥了
他一眼,真不知道他哪来的乐观和信心。「但这是真实人生,我们还有心魔和残
缺有待克服。」
比如说,她得建筑好心理屏障,击退女人们不断对他投怀送抱的种种心灵陰
影,以及当有朝一日终于被母亲与叔叔堵到时,她是不是可以找到力量,真正做
个成熟的大人,夷然不惧地对抗那来自过去的恶梦与威胁……
不!
管娃说得对,谁也不能剥夺她安居乐业的权利,就算是她的亲生母亲也不能。
她已经厌倦再逃下去了,况且做错事的人并不是她。
叔叔,我已经懂得报警了。我是说真的。
吴春光脸色紧绷却坚定无比。
再有下一次,她一定要告到那禽兽烂死在牢里为止!
「以后不准看那些心理丛书,你会被洗脑。」翟恩咕哝,「依我看事情很简
单,我们高高兴兴在一起,一天过了又一天,什么问题也不会有。而且就算要进
化,也得一个步骤一个步骤来吧?」
「谢谢你帮我提行李。」她走进客房,在门口站定,接过行李。「你说得对,
一个步骤一个步骤来,所以我决定先从在客房住下开始。晚安。」
「什么?」他猝不及防地看着房门在面前关上,愕然无言。
半晌后,翟恩脸上遭拒的苦恼之色,渐渐被释然的笑意取代了。
不要紧,只要现在她是留在他身边,和他共处一室的,那就好。
虽然没有比此时此刻就在他床上、在他怀里那么好,不过第一次考一百分就
不好玩了,往后还哪来的进步空间好惊喜呢?
翟恩心情无比愉悦地哼着歌,笑容满面地回自己房里冲澡去。
早晨,吴春光坐在熟悉得像家的宽敞餐室里,啃着拿来镇定胃酸用的烤吐司,
若有所思地瞅着对面大口吃培根,显然心情很好的翟恩。
狼吞虎咽的,他是多久没有吃正常的早餐了?
她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动不动就心软,也许他只是胃口好,而不是对她做的每
样食物特别捧场喜爱。
「那些表袋你喜欢吗?」完全没打算要说的话突然不经大脑地月兑口而出,
她顿时被自己吓住了。
翟恩喝着香醇咖啡的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像有阳光在其间闪跃的英俊脸庞,
绽放出一抹神秘的笑容。
「只是随便问问,」她心一跳,赶紧低头喝五谷燕麦牛女乃。「并不表示我
有在在意这件事。」
他一手支靠着下巴,兴趣浓厚地盯着她,「你希望我喜欢吗?」
她抬头恶狠狠地瞅了他一眼,粗声粗气道:「你用不着想太多,我只是那时
候太闲太无聊,所以才——」
「跟我来。」他突然推开椅子站起来,对她伸出手。
她心脏漏跳了两下,难掩迷惘又有一丝戒备地望着他,「干嘛?」
「放心,小红帽,我九点有个会要开,如果我要把你拉上床缠绵,短短三十
分钟是满足不了我的。」他低头朝她丰润微翘如樱桃般的唇亲了一下,趁自己还
踩得住煞车前牵着她往客厅方向走去。
吴春光拼命假装那个小小的吻没有造成她心跳加速、浑身发热的失控反应,
跟着他来到客厅的一角。
「看。」他温暖有力的双手轻握住她双肩,让她站在那座专门收藏古董表的
琉璃展示柜前。
昨天夜里灯光昏暗,她又因疲倦而睡得早,今天起床晨吐完后又忙着到厨房
做早餐,所以她完全没有察觉到展示柜里有何异状。
直到此刻——
吴春光屏住呼吸,不敢置信地瞪着那一只只各绣着品牌文字与专属商标的淡
蓝色表袋整齐地排列在琉璃柜里。
她一个一个数着,直到眼眶灼热,渐渐迷蒙了起来。
一百零二个。
他每一个都用上了?
「我不只是喜欢,」翟恩温柔地开口,「是爱死了它们每一个。而且我喜欢
我的表有归宿的感觉,也许这是个好预兆。」
她想微笑,却发现自己热泪盈眶,「什……什么样的预兆?」
「我们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这辈子从没这
么严肃认真过,真诚地道,「也许童话故事里的真爱是确实存在的。我有预感,
这次我们已经找到方法把它做对了……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疯了。」讨厌的泪雾再度模糊了眼前,她仰望着他,鼻子发红,
嗓音有一丝颤抖,「而且我一定也疯了,因为我居然开始相信你说的这一切会成
功。」
「我们一定会成功的。」他满眼荡漾着笑意,轻轻扯了下她乱糟糟的短发,
「因为就连顶着可怕的刺猬头,我都觉得你美呆了,由此可见我为你神魂颠倒得
多严重,我再也想不出比这个更有说服力的证据了。」
吴春光忍不住笑出来,却又哭了。
「看,哭得这么丑,眼泪鼻涕糊得满脸,还是无法阻止我想把你拐回床上的
冲动……」翟恩假意叹了一口气,眼底却盛满了深深怜爱,「这不是麻烦大了是
什么?」
「也许那只是你兽性大发,而我刚好在你附近?」她还是有一丝不甘心与无
法确定。
不,那是因为我爱你。
这个念头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自他心底、脑海中冒了出来。
温暖、满足、快活,扎扎实实得像是原本就根生柢固长在他灵魂的最深处。
翟恩性感的嘴角缓缓地、慢慢地上扬。
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
「答错了。」他低下头,用黑色丝质衬衫的袖子怜惜地擦去她满脸涕泪,声
音更轻更柔了,「嘿,小红帽,我爱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吴春光突然发现吸不到空气,巨大的喜悦像电流不断在她体内乱冲乱窜,她
晕眩得像喝了太多克鲁格香槟,震撼得嗡嗡然的双耳几乎听不见他接下来说的话。
「不回答,我就当你同意了。」他露出自大狂的迷人笑容,乐不可支地道,
「下午我们就先去登记,免得你再有机会改变心意落跑,半个月后举行盛大的婚
礼,就这么决定。」
吴春光一句反驳抗议的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她满脑子还沉浸在由这个花名远播、却从不说爱的大野狼嘴里抛下的那
一句「小红帽,我爱你」的强大震撼弹之中。
然后,就在他俯下头充满感情地深深吻住她的刹那,吴春光这才终于想明白——
幸福不会从天而降,幸福是要靠自己一点一滴、一砖一瓦建筑出来的坚固城
堡。
没有任何人能够替自己打包票,断定未来幸福、抑或是不幸福。
可就像童话故事里的三只小猪一样,只要用心、努力,房子盖得稳,就不怕
外头的大风吹,不是吗?
因为幸福就在他们手里。
「大野狼,我想我们一定会过得很幸福、很幸福的。」吴春光紧紧环住他的
颈项,热切地回吻着,至此终于得以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献给他……
尾声
一年又四个月后
「冲浪板」Pub周三情歌之夜,猫王的「Areyoulonesometonight」低沉慵懒
嗓音在空气中荡漾。
英俊挺拔的翟恩一身黑色真丝衬衫,浓密黑发微乱,袖口卷至手肘,身子斜
靠在吧台边,性感的嘴角略微上扬,一派优雅从容,果然不愧为叱吒商场、纵横
情场的天生万人迷啊!
「嗨,我是雪莉。」一名长腿美女在他身畔椅上一坐,诱惑地对着他眨着长
长的卷翘睫毛,「可以请我喝杯酒吗?」
「没问题。」翟恩咧嘴一笑,露出媲美牙膏广告的雪白牙齿,对着吧台内的
酒保喊道:「阿志,这位小姐要点一杯酒。亲爱的老婆,老姚开饮机里的水够热
吗?要不我们干脆到转角那家便利商店借热水好了,我实在不放心妞妞被老姚抱
去玩那么久,那家伙一点都靠不住!」
亲、亲爱的老婆?
长腿美女呆住,还反应不过来,但见吧台内一名短发的娇小女子转过身来,
手里拿着刚冲进热水的牛女乃瓶,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姚大哥才刚把妞妞抱去不到三分钟,你怕他吃了你宝贝女儿不成?」
「那小子冲浪冲到脑袋秀逗,我怕他抱小孩去四处招摇泡妹妹。」他将绕出
吧台的吴春光揽进怀里,然后急匆匆地搂着亲亲老婆找女儿去了。「老姚,你抱
够了喔!快把我家宝贝妞妞还来……」
长腿美女就这么被晾在一旁,从头到尾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暧,美女,可惜你晚来了。嗯,我看看……」酒保阿志愉快地扳着手指数
算。「一年又八个月。大野狼已经被小红帽捕获回家,正式从良了,所以今晚你
恐怕得换个其他猎物试试啰!」